【编者按】
2023年3月,当代著名作家、我校兼职教授石楠先生捐 资百万设立“石楠文学奖”,旨在奖励热爱文学、追逐梦想、品学兼优的当代大学生,进一步推动我校创新人才培养和安徽文学高质量发展。2024年11月,学校举行首届“石楠文学奖”颁奖典礼,共有20篇(首)作品分获诗歌类、散文类、小说类、文艺评论类奖项。
现将获奖作品刊登,以飨读者。
大别山脉
王高洪
(澳门太阳集团城网址966122级中国语言文学)
一
村头张老头死了。
“什么死了,太好了,赚钱机会又来了。”
“总算死了,这次一定要把前几次的输的本钱赢回来。”
“孩子他妈,我摩托车车钥匙在哪,给我拿五百元,不拿一千元。”
……
干活的不干活了,睡觉的不睡觉了,无聊的不无聊了,一时间双龙村里面的男人们似乎因为张老头的死变得燥热起来,大家仿佛都年轻了十几岁,都马不停蹄地向张老头家赶去。夏季正午太阳格外的炎热,毒辣的阳光照射在大别山脉的每一处,如同烈火般烧灼着这片村落,这里的人总是焦躁不安的生活着。
二
双龙村位于大别山脉里面,这里的山一座又一座,每户人家都是依山而建,依水相伴。山与水如同围墙一样围住双龙村的农民,通往县城的路也只有一条且崎岖难走,甚至村里面有些老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走出这个山脉。
老王是村里面的木匠,干着祖传的手艺,在村里面也是勤劳的人,挣得也是血汗钱。张老头的棺材就是在老王家买的,他和张老头其实也就买卖棺材时见过几面,也没什么交情更谈不上亲戚关系了。按常理说张老头死了,老王是不需要去吃这个白事饭,也花不上随个一百元人情,但得知张老头死了,还是犹豫要不要放下手中的斧头,赶去热闹一下。
就在老王徘徊的时候,同组的老刘已经气喘吁吁地来到他家门前,激动的样子仿佛不是得知张老头不是死了,而是听见老头子起死回生了。
“老王,怎么还在砍你的斧头,张老头死了,还不去压几把。”
“我和他非亲非故,去不太好吧。”
“有什么不好,他棺材不是在你家买的,你不随个人情表示表示。”
“在我家买棺材的人多,每个都去,那人情还不够我赚的。
“得了吧,今晚场子大,随便压几把不就回来了,何况你不去,晚上手不痒呀。”
老王原先还在纠结去不去,老刘这话一说,他内心已经决心一定要去,毕竟做生意,面子还是要留的,话也是要说的。
“张老头的棺材我可是做的格外的用心,十二的棺材(棺材分为十六棺材,由十六个杉树组成组成;十四棺材由十四个杉树组成、十二棺材由十二个杉树组成,十二算是很好的了)我只收他一千八,算是成本卖给他了,生前也经常来我家吃饭,虽然没吃他的饭,看在棺材在我家买的,我也要去随个人情。”
“王老板重情义,我三舅的棺材回头也在你这边买,到时候记得便宜点,我先骑车上去哈。”
“好嘞,我换个衣服就去。”
老王在家换了衣服,从昨天卖棺材的一千二百元中拿出了六百元,随手装进口袋。本来这钱是准备再凑几口棺材钱一起去镇上农业银行存个单子,但特殊情况下,这钱还是需要发挥一下另一功能。
此时才下午三点多,夏季日子还长,老王还可以干个几小时活挣个工钱,奈何抵不住“碗子”的诱惑,还是骑上摩托车赶去了村头。
老王到了村头张老头家,不到下午四点,离张老头去世也不过俩个小时。他家院子以及领居家院子已经停了几十辆摩托车,大路上也有几辆小轿车。这都是别的组前来吊唁的男人,可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晚上的“大场面”。
老王走到院子,看见三五成群的人闲聊着,脸上都有种淡淡的微笑,在墙角的几个人甚至还是乌牛河村的人,这离双龙村还有几座山的路程,这要是骑摩托车来可不赶上极限挑战了。
“王老板来了,喝杯茶。”张老头组的张山给老王倒了杯水,他是给张老头丧事帮忙的。
“张老头生前朋友挺多呀,这么多人过来呀。”老王双手接过茶,这句话有点明知故问了。
“还不都为了晚上那事,出个几碗,赢个百八千的。”
“今晚谁出碗子,什么时候干呀。”老王看了一下四周,凑到张山耳边悄悄地说。
“碗子自然像王老板这样的有钱人出啦,王老板说干不就干了。”
“别别别,我哪有钱,凑个人数看看罢了。”老王笑嘻嘻地推辞。
张老头静静地躺在棺材里,棺材静静地躺在堂屋中,此刻四周坐的是俩个儿媳妇和他的大丫头,这三个妇女也静静地哭泣。屋子外的谈笑声越来越大,赶来吊唁的人也越来越多。落日的余光照在大别山的山脉中,也投射在双龙村的每个村民身上。
三
一辆黑色大众汽车在日落之前停在了路边,院子和路边的人都投去了期待的目光,像是迎接喜事的新郎一样。这时候车门缓缓打开,一双擦得发亮的皮鞋率先跨出车门,接着就看见一人穿着西装裤子,白色寸衫。他肚脐眼的大肚子肉可以从底部俩个扣扣间漏出,手拿着一黑皮钱包,脖子上挂着应该有几十克的大金项链,带着城里面人戴的黑色墨镜,头发应该是摸了发油后梳个大背头,这样可能显得发量多或者时尚吧。这就是双龙村的大人物,他的存在让双龙村的一些村民羡慕嫉妒恨、让一些农村的妇女迷恋、让部分村干部称赞……
“金老板您来了,来来喝杯茶。”张山几乎是在车停下的一霎啦就倒好了茶水,并在金怀旺双脚刚好落地的时候就奉上了茶水。
“客气,客气。”金怀旺单手接过茶水,嘴角大笑地说道。金怀旺笑起来眼角有着皱纹,比起皱纹的显眼还是他那金板牙。
“金老板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掌场子,出个几碗。”张山跟着金老板点头哈腰地像是啸天犬见到了二郎神。
金老板一边伸出手和院子其他人打着招呼,这架势有点像领导人会见群众呀。一边大声说“天天就知道赌,我是给张老头吊唁的,毕竟他还是我远方的表叔,我这个表侄也是来送送他一程。”说罢就大摇大摆的走进正堂,来到张老头棺材前跪下。
“表叔,您一路走好,在下面有什么缺的,记得给表侄子拖个梦,我一定给您老烧点带过去。”说完亲亲地磕了三个头。
“金表兄快快起来。”张小龙上前把金老板搀扶起来,他是张老头的大儿子,也就在家种种地,为人本分。
“小龙节哀顺变,表叔这也是高寿了,也算享福了。”金怀旺拍着小龙肩膀,但余光却瞟向棺材旁边的一位妇女,那妇女立刻撇开头,像是害怕什么的。
“也是,走了也就少受点罪,不然躺在床上也不是个事”
“对了,你弟弟小虎尼,怎么不见他。”
“他去镇上办点货,这不后面几天家里缺的多。”
“哎,早知道给我打个电话,缺啥我让人从城里面送来。”
“不不不,这怎么能麻烦表兄。”
“咱们谁和谁,你们家的事就是我金怀旺的事,钱的事不要操心,不够的话就让小虎找我借。”
“金表兄客气了,家里虽然穷,但这后事还是置办的起来的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金怀旺走出正厅,来到院子后,他的四周已经被村民围起来了,这场面和前几天北京奥运会记者采访运动员有点像。只听有人说道:“金老板,村里面大桥的工程还缺人吗,我去给你上个工。”
“金老板,我家后山的杉树你看看有没有时间去瞧瞧,你把它收了,给孩子攒个学费钱呀。”
“今晚多干一会,碗子多出一会,让我们过把瘾。”
……
此起彼伏的声音都是在恭维金怀旺,对双龙村的村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,谁让他们生活在大山里,没什么经济收入,种地、打杂活、赌钱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。像金怀旺这样聪明的人自然赚钱容易,大别山一层又一层对他来说就是钞票一层又一层。
不得不承认金怀旺脑子是聪明,嘴巴也会说话,最重要的是他和村干部关系好,逢年过节不是送几瓶酒就是一起吃个饭,这样一来村里面的工程都被他拿去。他承包的工程很多,有修路、修桥、建房、电路维修、树木砍伐等等,村里面也需要这样有实力的人来承包,村民也需要有实力的人承包,这样才有工钱收入。这其中的赚的恐怕也只有金怀旺自己知道。原先他没承包的时候也只不过小土房子,干了一年就买了一辆拉树的大货车,第二年就盖起了三层小楼房,第三年就买了一辆现在开的大众,干了第五年就在县城买了一套房,可能在干几年他还有其他人生目标吧。
就在金怀旺还在享受别人有求于他时,老王在墙角于他对视了一下,金怀旺也笑了一下,于是从人群走出来走向老王。
“王老板,最近棺材生意怎么样呀。”
“糊口饭吃,那有金老板财路广。”
“我哪有什么财路哦,就是为村民服务,图个心安,王老板的棺材生意可是兴旺,我们村别的没有,但山上的树多的比这夏天的蚊子都多,也不只有你这样的能人才会变树为钱呀。”金怀旺说话的口气格外大,仿佛是让所有人都知道的样子。
“树也是我一斧头一斧头砍出来变成棺材的,卖的也是汗水钱,何况山上的树也要有人卖给我哦。”老王冷笑一下,面无表情的说道。
老王其实此刻内心气的和农村大锅烧开水的盖子一样,金怀旺嘴巴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觉得是对他的调戏与讽刺,尤其是他那金板牙,真他妈的想给他一拳。如果一拳把他牙都打掉了,金怀旺肯定全部换上金牙齿。老王生气也是有原因的,毕竟与眼前人不对付。
故事还得从前俩年说起,当时老王邻组有户人家出门在外一直毫无音讯,他们山上有一块杉树生长周期快结束了,如果不砍伐也就烂在山上。村里面放出话谁要是想买就出手解决了,钱到时候放在村部存着,但需要组里面每户人的同意,才给林业证砍伐。老王自然愿意买,毕竟家里面需要树做棺材,邻组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,与老王也是很熟,自然也会顺水推舟,毕竟卖的不是自家树。
老王很快和邻组十几户家达成共识,本以为一切顺利就差雇人上山动工时,意外出现了。邻组蒋小为家突然变卦,死活不同意卖给老王。本来老王八千买下是一桩合情合理的买卖,可邻组蒋小为非要说价格太低了,需要加四千才给上山砍伐。奈何这块树的砍伐权掌握在他们手上,僵持多天毫无商量余地,这件事只能作罢。
是什么让蒋小为不顾情面阻止老王,背后自然是金怀旺蓄谋已久的阴谋。原来金怀旺也看上了这块树,他知道老王是最佳买下这块树的人,可这块树的诱惑太大,随便出手倒卖一下也是不少的收入。于是他想到了蒋小为好吃懒做的性格,他先是在赌钱的时候故意借他五百元,随后在散场的时候装好人大方的说这钱不用还了。蒋小为内心自然开心的直蹦,可表面也不好意思欠他这个人情。这时候金怀旺便说他也想要他们组山上的树,可惜没老王面熟,也不好意思去开口。蒋小为听到这话,瞬间感觉表现机会来了,他一口坚定的说有办法让金怀旺拿到这块树。金怀旺见他上套了,也慷慨表示要是有办法自然好,到时候我必将重谢。随后便有了蒋小为拒绝签字,阻止老王的美梦。
对老王这种木匠来说,一块到手的树飘走了,内心不免有些难过,可心情上升到生气的部分还是蒋小为这个逼嘴。蒋小为屁 颠颠地去找其余户人家签字,说老王不是真心实意地搞这块地,他不买并不代表我们组山上的树没人要,这不金老板愿意买。在他的添油加醋下,大家不仅签了字还觉得老王耍他们。
金怀旺就这样略施小计就把这块树拿下,山上的树装了俩大卡车,他把这块树倒卖给县城里面的树贩子,买还是八千元,但卖了俩万,除去工钱和打赏蒋小为的钱,一万元的净利润就这样到他手上了。俩辆卡车路过老王家门口的时候,速度还特意放慢,车笛声音轰轰隆隆的像是对老王的嘲笑。
这件事老王很是气愤,为此还俩天没吃饭,晚上睡觉更是辗转反侧,他总觉得金怀旺当着许多人面前打了他脸。可日子还要过,生意还要做。就像大别山里的蜜蜂一样,即使渺小的让人看不见,也要挥动着有力的翅膀去寻求远方的花海,即使一年的蜂蜜被人无情地取走,来年还是继续辛勤的劳动。
就在金怀旺和老王交谈时,张小虎在镇上买了东西赶回来,他刚进院子,就大喊“金表兄来了。”这态度不是死了爹,却像是孩子见到了爸。
金怀旺手招了招,说到“金表弟回来了,货买好了吧。”
“老头都死了,搞在好也不能起死回生,意思意思就行了。”
“话不能这么说,表叔走也要走的体面,戏台锣鼓都不能少的,钱不够记得和我说。”
“表哥说的是,想的周到。”
“毕竟是我表叔,下辈要尽孝心的,你是儿子可不能马虎呀。”
“是是是,表哥说的对。”
小虎明显有点急燥了,说话都是应付,迫不得等到晚上吃完饭后的活动了。可能太过心急,把金怀旺拉到一旁,悄悄地说:“哥,晚上早点开始,多搞一会,今晚人多,手痒的很。”
金怀旺拍拍了拍他头,假装一本正经的说:“天天就知道那个事,快去忙活,别让别人说闲话。”
老王在旁边看他们滑稽的样子,摇了摇头,不屑的笑了一下,随后转身离开了。太阳已经被大山遮住,夜色降临。虽是夏季,但大别山脉的夜晚会弥漫着一种寒气,这不是加几件衣服就可以抵御的冷。
四
晚饭开了六桌,几乎都是村里的人或者张老头的一些亲戚。马路上其实有好几个没吃饭,他们与张老头不熟甚至不认识,自然也不会随个人情,他们是等待晚上的活动,这几个小时对他们几个来说可能有几个世纪长。
晚饭大家吃的也很快,即使有的人中午没吃多少,吃晚饭也不过走个形式,他们的全身早已流动着饱满的血液,哪怕是空腹也不会感到一丝不适,这也说明了粮食也不一定对每个饥饿的人有着绝对的诱惑。
男人们和几个农村妇女都很自觉的走向张老头院子旁的一个大棚,老王和同组的老刘也随之走进过去。大棚里的男人们说笑声越来越大,嘴角都洋溢着喜悦之情,有的人已经拿出钱,五元、十元、二十元、五十元的人名币很旧,像是积攒许久的心血;有的人双手合十,眼睛紧闭一会,像是对上天祈祷一会好运降临他身上;有的人喜笑颜开,似乎赢钱是理所应当,对接下来的事早有预料;有的人故作镇定轻松,其实内心极度紧张,脸上流淌着焦虑的汗水,这种人似乎开始就输了,心态崩了……
他们等待的是双龙村男人最热爱的活动,就是“赌干子”。这是当地非常受欢迎的赌博活动,游戏很简单。一个人当庄家,转动俩个硬币,在用碗盖上。如果俩个硬币一正一反则名为“干子”,如果俩个硬币都是正或都为反,则名为“通”。下注的人压上自己的钱,赔率都是一赔一,压对了庄家赔下注金额,压错了钱都归庄家。这种活动是双龙村男人消遣娱乐的方式,也是他们赚钱的机会,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赢。不论是白天或着晚上,双龙村的某个人家角落都会有些人聚集,沉迷其中,像是吸食鸦片一样地快乐,但这快乐在结束后只有小部分人继续保持。如果双龙村遇到红白喜事,那聚集的人就会更多,那们场子就会格外大,人多热闹且浑水好摸鱼。
为什么双龙村男人女人不玩扑克牌,那是因为扑克牌花样多有趣,可能他们都没文化,对他们来说太过费脑子,他们追求的是简单粗暴,享受碗子揭开那瞬间的释放感。为什么不直接搞个硬币猜正反,可能他们觉得这太过简单,简单到侮辱他们的智商,没有任何技术和刺激感。说到技术,这确实需要很深的技术。做庄家的,也是经常在家苦练技术,做到碗子盖上硬币后,能准确猜到碗里面是“干子”还是“通”。且需要变化不定,一会出“干子”,一会出“通”,做到变化莫测,让其他下注的人捉摸不定,这样才能放长线钓大鱼,庄家会通过转动硬币的手法、盖上碗子的姿势、硬币碰撞的声音等等去达到他们理想的状态。对于下注的人,则是研究庄家出碗子的规律,找寻“干子”和“通”出现的频率,做出他们自以为正确的选择。
这种赌博游戏看似简单,某种意义上无时无刻不考验庄家的胆识、魄力和自身的财力,也考验着下注人的耐心与心态。要想赢得多,自然当庄家,庄家会坐在桌子的上方,有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优越感,很多人为了享受下注人的拥戴,在短暂地欢呼声中口袋见空。有的庄家厉害,会轻轻松松地把别人的钱装到口袋。
大棚集聚人越来越多,声音也越来也嘈杂,大家也互相调侃,怂恿身边的人做庄家,只有庄家开始上桌,游戏才能开始。
“李老板,你来当庄,你可以的。”
“陈老板,今晚你来出几下,我们给你捧捧场。”
“赵老板要不你上,庄家你来。”
“周老板,上吧,大家等着你呢。”
……
这一刻,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被称呼为老板,身份的转变就这么容易。其实这种大场合,大家心中也都心知肚明 ,只有真的老板才能上桌,要有装腔作势、不自量力的,就等着被大家分割吧。所以一时间都没人站出来,都在等待金怀旺的到来。
在大家等着像饿了三天的孩子时,金怀旺终于被张山请进大棚,瞬间都欢呼着“金老板来了”。
这种拥护的声音,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,是发自肺腑地认同。
“哎呀,你们这是搞什么,我表叔才离去,我还要去给他守个灵,哪有心思玩这个”。金怀旺推辞说到,随后故作离去,但马上被别人拉住。
“别走呀,人死不能复生,金老板有这孝心已经不容易了。”
“对对对,金老板不用太多想,我们都等着金老板呢。”
“现在也没什么事,张老头不是有儿有女,后面就给他们忙活了,俗话说养儿防老,金老板也不用太操心。”
“今晚只有金老板有能力掌碗子,不然我们都一场空,我们不能没有金老板呀。”
就这样在众人的拥戴中,金怀旺已经被推到了桌子的上方,众人也把桌子围的水泄不通,也堵住金怀旺出去的道路。
金怀旺要的就是这样的面子,这样不仅满足内心的虚荣,得到了众人一致的推崇,更重要的是让别人急不可耐,好在下注失去分寸赢得更多的钱。
“我可就玩一会哈,后面还要好多事要忙,毕竟是我表叔哈。”金怀旺一边说,一边在黑皮钱包中取出一沓钱,这钱都是一百的没有任何零钱,钱很旧看来不是在银行取的,八九不离十做生意来的。
金怀旺在右手在口袋取出2个硬币,顺手在桌子上优雅地转动起硬币,硬币在想碰的那一刻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,他左手持碗盖上,碗子在桌子上划出了一道彩虹般的弧线,实属美妙,这就是双龙村独有的“艺术”。
“来来,压通还是压干子。”金怀旺大声地吆喝。
“压压压”个个都喊几嗓子壮壮胆,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大棚里面,只见许多粗糙长满老茧的手,拿着破旧不堪的人名币向桌子伸去,这些钱有着咸咸的汗水味、有着农田收获的清香味、有着有着大别山花草树木的自然味道、甚至有着家庭夫妻争吵的味道……
只看“干子”台面压满了密密麻麻的钱,而“通”的台面却寥寥无几,这其中也是大有学问的,大家都喜欢压干子,因为他们相信庄家出干子的机率很大,认为俩个硬币花面一样难,就像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犯错俩次。
“下好离手,压好了我就开了,还有没有下的。”金怀旺面带笑容,感觉未卜先知一样。
当他的手放在碗子上,瞬间大棚里面鸦雀无声出奇的安静,是男人们不约而同地举止。这种静有种威慑力,谁出一点声音都是一种罪恶,静到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碗子,好似猛虎蓄势待发准备捕捉猎物,静到想放屁的人都需要狠狠地憋住。
金怀旺白嫩又充满脂肪的手,缓缓打开碗子,大棚的灯光不是很亮,很多人的脚尖随着碗子的升起也越垫越高,像是快要发射的火箭。
“干子,是干子”。有人率先发出喜悦的声音,大棚瞬间崩塌一样,许多人叫喊着,这意味着压干子的人全部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,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。
“开局不利呀,今晚就当给大家送钱了。”金怀旺一边笑着说,一边把钱一一赔在干子的台面。刚才张山下了二十元干子,赢钱很是得瑟,站在一旁的老王本来还准备再看看几局在压,可这气氛怎么能让他沉的住气。
只听又是“啪”的一声,大家又重复刚才的动作,只不过有些人下的赌注翻倍了,老刘在碗子落下的那刻,已经把一百元下在干子上了,张山也下了一百,老王随后也下了五十。还是同样的安静,开碗一瞬间,又是有人欢呼“是干子”。紧接着欢呼雀跃,个个都面带笑容。但殊不知这都在金怀旺的掌控之中,毕竟他是庄家,他是老板。
金怀旺连出五个干子,在场的很多人都赢了好几百,唯独他的几千元已经快见底了,就在第六碗的时候,桌面上最低的赌注也都是一百元了。老刘已经彻底疯狂,他这局一下下了三百元,把前几局赢的钱都搭上去还添了本金五十,他心里面想金老板今晚手气不佳,预感金老板今晚会狠狠地栽个跟头,一定要抓住好时机。老王还是比较稳重,下注的金额一直保持不变,每次二十也赢了一百。张山一直采取倍投,赢了不少装进口袋了。
全场的气氛持续高涨,所有人都喜笑颜开,他们觉得这一局还是干子,这局桌子上的赌注已经几千了,如果再是干子,庄家就要亏空了。可金怀旺一点不慌,还是一如既往的缓缓开碗子,在揭开一点的时候,这角度没人能看清硬币什么样,就听他猥琐地说到“不好意思,是通。”在所有人失落的眼神中,他不急不慢地收拢台面的赌注。在场的人一下心灰意冷,接连不断的叹气。有的人把前面几局赢的钱都输光了,有的人不仅输光赢的钱还把本金送了出去。但他们总体上还是很乐观的,就如同知道大别山里的溪流虽有干涸的季节,可细水长流的道理都明白,所以众人马上都异口同声地说道“来来来,继续继续。”
金老板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,于是再次上演绝活手艺,场上的人好比如来佛祖手掌上的孙悟空,怎么会逃得出金怀旺的手掌,老刘和那些心烦气躁的人注定被压在他的五指山下。老王赌钱还是稳重求进,别人赌钱可以说是爱赌、瞎堵甚至烂赌,而他把赌干子看作挣钱的一种方式,挣个几十元也都会开心很久,想着攒点是点,毕竟孩子县城上学。此后几局,金老板连续出了6个通,赚的钱在桌子上有着一定的厚度了,当大家失去压干子的勇气后,又会连续出几个干子,及时送去短暂的希望,在赌注上升时,又会改变局势及时收割,就这样不到十几局,部分人已经输光了所有的钱。
“运气一阵一阵的,手气也就开头好,后面就要差了,大家不要灰心,没钱了在我这借哈。”金怀旺的金板牙在灯光下显得金光闪闪,嘴巴笑的快要歪了。
此时场上人的心态已经被击垮了,有的人垂头丧气地摇摇头,有的人悄悄离开大棚,有的人不甘心向金老板借钱……张山是个滑头,他应该是赢了一点钱,不知何时已经溜走了,应该也没有留在张老头家帮忙了,大概回家找老婆睡觉了,今晚注定是个好梦。老刘就惨了,输光了带的俩仟元,满头大汗。老王回头看他,不禁笑了一下,。老刘坚信今晚运气要来了,开口找金老板借了一仟。金老板此时很是大方,顺手在厚厚的钞票中数了俩仟并甩给老刘的桌前,还大声地的说:“不要急兄弟,慢慢来,等着你回本。”
就在这时,张小虎掀开了大棚的帘子,鬼鬼祟祟地来到人群中。没错,他也想玩玩,只不过今天是他家的白事,死的是自己的父亲,玩起来多多少少怕别人的闲话。小虎刚进来,老王就注意到他了,看他纠结的神情,无奈地摇摇头也不愿多说什么。
“小虎来了,来来上坐,东道主来了。”人群中有人嬉笑地喊道。
瞬间小虎脸上红了,慌忙的摆手说到:“我是过来拿纸的,你们玩。”说完后退几步,但眼睛看着桌子上的钱。
“小虎来了,来来玩几局,压几局再去陪表叔,还没到守灵的时候。”金怀旺连忙招手,他是在招揽人民币。
小虎不是在别人拥戴中推进人群,而是在假惺惺地恭维中迷失方向,糊里糊涂地走到了人群中。
“小虎来来,我给你拿几千。”说罢,金怀旺就数俩千元人民币亲手递给小虎,这钱都是刚才赢得。小虎内心很是高兴,因为可以赌了。
“听表哥的,玩几把,我就走。”
“这就对了,活人要好好享受生活。来来我们继续。”
金怀旺碗子一扣,“啪”地一声响彻整个大别山脉。无数粗糙的手攥着好似没有价值的纸币伸向了桌子,转瞬间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民币。小虎赌钱很是蛮横,顺手就下了五百放在干子台面,他也是和其他赌钱人一样,相信干子机率大。果不其然开门红,几分钟后五百就变一千回来了,这时候小虎要离开,那他赚钱的速度和回报率值得双龙村每个人学习学习,但他离开了,就不是张小虎,他可是赌徒。
“小虎手气可以,今晚表哥要给你送送钱。”
“表哥说笑了,来来接着搞。”小虎笑的声音已经传到张老头的耳边,父亲看儿子有出息,九泉之下很是欣慰吧。
老王在旁边默不作声,他知道金怀旺擅长心理战,专治小虎这种赌徒。老王下注金额一直是人群中最少的,那么他赌钱输赢都不是很大,他也会观察金怀旺的表情,及时改变下注的选择,不会一个台面吊死,这样他也算赢家。
金怀旺还是欲擒故纵,来几局干子,让小虎越来越膨胀,下注越来越大胆,随后出其不意改变风向,变化无常。小虎很快输光了所有的钱,金怀旺趁机在借给他钱。就这样金怀旺稳坐钓鱼台,不断有鱼上钩,像小虎这样的又傻又肥的鱼是他的最爱,可惜双龙村太小了,这样的肥鱼还是很少的。
大别山脉的流水潺潺,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山脉,流过一户又一户的农家,有着独特的流动速度。赌钱时间流逝的速度和流水一样有着特殊的规律,那就是赌钱的人都会觉得时光在这个时候快进了,总会感觉几个小时如同几分钟一样短暂。
老王在看小虎的时候,他已经没有赢钱时张狂的劲头了,也没有输钱的懊恼,只是满头大汗像是溺水般。没错,小虎从不后悔自己上赌桌,只是现在已经欠金怀旺五千元了,急躁,一种急于扳本的欲望,此时已经不指望可以赢钱了。赌徒最初上赌桌都是想大杀四方,施展鸿鹄之志;输钱的时候,也从不会及时止损,脑海中会卑微地乞求上天自己可以赢回本钱;散场的时候,会责怪今天出师不利,下次要再接再厉。
老王一晚上都苦心孤诣钻研庄家的技术和心理,数数了数自己手中的钱,除去自己带的六百,还赢了一百三十五。赢钱了还是开心,是时候收手了。他慢慢地走出人群,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棚。他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走到帐房,投了一百元人情,随后走到公路上,拿出摩托车钥匙,开上双龙村村民普遍的交通工具,径直地开回家。老刘输了不少钱,还倒欠金老板俩千,他是没有胆量赌了,思来想去只能认栽,开上摩托车灰溜溜地往家赶,只不过他没有随人情,还蹭了一顿晚饭。
已经是夜晚十二点了,大棚里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,时不时传来欢呼雀跃的笑声和接连不断的叹气声,真是热闹非凡。这些声音算是送别张老头,也是双龙村送别离去的人的一种特别的方式。
五
夏季夜晚的大别山脉,格外的凉爽,流水哗哗地声音夹杂着蚊虫的叫声,这是大别山脉独自演奏曲自然音乐。山路崎岖曲折,天空繁星闪烁,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,照亮老王回家的路,即使路途坎坷,老王也不会迷失家的方向。
凌晨两点多,金怀旺加上别人欠他的钱,已经赢了好几万,这几万可能是大别山脉里面村民一年的收入了,他也觉得差不多了,于是及时收手。张老头那边才得以散场,很多人对赌桌依依不舍,但无可奈何。
金老板开着他的大众,大灯照亮着蜿蜒曲折的山路,车里放着欢快的音乐,小嘴也情不自禁地哼唱着。黑色皮包装满了钱,放在副驾驶座位上,悠闲自在地开往县里面的洗脚城去了。其余地人有的开着摩托车回去,有的人打着手电筒回家,奇怪的是很多人找不到回家的路,不是走错了方向就是走错了人家,哪怕是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山脉里的人,也要好好想想回家的路怎么走。
老王早就到家了,已经把六百三十五元放在柜子抽屉里,这刚好存满五千元。他想着月末开着摩托车去镇上的农业银行存个三年定期,老婆带孩子在县城读书,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,自己一辈子走不出大别山脉,那就让儿子好好读书,代替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。
老王已经入睡了,呼噜声透过了窗户与大别山脉的自然音乐融为一体,这是世间最动听的交响曲。老王这晚做了个美梦,梦见他的儿子考上了县城的高中,接着考上了不错的大学、还读上了研究生……
【获奖理由】
死亡再寻常不过。小说中普通村民张老头的葬礼场景,勾勒出皖南山区特有的葬礼习俗。山外有山。山,阻隔了文明传递。葬礼上的“碗子”,是无聊者的空虚,麻木者的愚昧,时来运转者的希翼。输或赢,昨日已逝。负重前行,这便是普通人的一生。小说关切乡村生活现实,比较及物,题目虽大,但是个好题目。